二乐巴不得成天干这样出工不出力的轻松事，风光且不说，又挣工分又得补助。他听说是接一个从武汉下放来的女知识青年，出于好奇，出于对异性的向往，他更是心花怒放。他马上跑到代销店买来红纸，写了两幅标语，一幅是“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一幅是“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字写得虽然不好，歪歪扭扭，但在8队，也算是矮子里面拔将军，除了还在外面当兵的金秋字写得比他强，现在，字稍微写得好一点的，也就是二乐了。二乐写好，就糊了糨糊，把标语贴在手扶拖拉机的车厢上。接着，他来到到学校，借来锣鼓，又到队里喊来一男一女，女的是大队书记的女儿江莲，男的是队里的拖拉机手李开太，三个青年人，坐着队里的手扶拖拉机向集镇上驶去。
这二乐，时年22岁，初中还没有毕业就被学校开除。按说，二乐根正苗红，又有文化，应该大有出息，可他不争气，尽给家里丢脸。他家世代受穷，父亲天江旧社会小时侯给地主放牛，长大了又给地主打长工，受尽欺凌。解放后，天江仇恨旧社会，热爱共产党，斗地主，打土豪，分田地，勇往直前。他表现出色，被群众推选为大队贫农主任。天江爱集体如家，视集体财产为个人生命。每当收割季节，天江总是睡在麦杆、包谷杆、高粱杆搭成的临时窝棚里，顶着蚊虫的叮咬，照看集体的粮食和油料作物，防止被坏人盗窃和对集体不满的人的破坏。天江非常羡慕那些有头脑的人，尤其羡慕那些拿起报纸就能念出声的人，羡慕那些开大会的时候在小本本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的人。他不明白，那成千上万的像蚂蚁一样的字，到了那些读书人的手里，一个个排列有序，一个个被解读出来，还能说出每个字的意思。而自己，斗大的字认不了几箩筐。在扫盲班里，他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认了几十个字，可过后不久，又忘了。他恨自己没有文化，恨自己脑筋迟钝。他要是拿起铁锹，挥起镰刀，挑起扁担，干起农活来，没有人敢和他比，没有人比得过他。然而，要他在台上讲话，他硬是急得头望天空，眼睛或眯或张，说了上句忘了下句，有时急狠了，就直跺脚。他越是急，就越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说不了，就不想上台，但必须还要上台说，实在想不起来了，他就说：“就这些，就这些，好像就这些了，其他的，我想不起来了。”弄得参会的人是哭笑不得。有一次，要他传达区里会议精神，他说了几句，又拍起了前脑，拍得直响。
老上中农潘时鸣在台下说：“主任，别拍了，脑筋越拍越糊涂，我给你出个主意，不如弄一盆水，从头往下泼，一下子就好了，越泼越清醒，所有忘记了的事情都会想起来。不信，你马上试一下，灵得很。”天江正想验证一下，在一旁的天亮马上制止说：“天江，莫信他的，那是别人在讥笑你，说你好忘事，你还把他的话真的当真了？”
有一年，天江作为县劳模第一次到县里参加开会。大会开始前，广播喇叭里不停播放着歌曲《社会主义好》。天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世面，没有见过广播喇叭，更不知广播喇叭为何物。回到大队，大队组织全体群众要天江给大家传达县劳模会议精神。天江这次是不说不行，非说不可。他红光满面，登上讲台说道：“同志们哪，好好干，加油干哪，我这次到县里开劳模会，可开了眼界啊，社会主义来了，已经到了我们县城的大礼堂，热闹得很啊！离我们不远了，我亲耳听到了啊！那大匣子里就装着社会主义啊！”
一旁同去参加劳模会的天亮悄悄纠正说：“那是广播喇叭，不是社会主义。”
天江不服气，更加大声说：“我亲耳听到的，那里面啥都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口口声声唱社会主义，唱得我耳朵都发麻，那还会有错？”台下的人一听，都哈哈大笑。天江一见大家都在笑，以为是对他的鼓励，更加眉飞色舞，越讲越来劲，也跟着笑了起来。（8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