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想起了儿时妈妈也教过这种点脚游戏，虽然口诀不同，但玩法大同小异。她高兴地回到寝室。同室的黄兰英在学校吃了中饭以后，骑着自行车到未婚夫那去了。寝室的一角，放着队里为她买来的铁锹、扁担、镰刀、锄头、粪筐。学校里只有炊事员何新一人。要不是老何提前得到通知，要为新来的知识青年烧火做饭，他也要回到2队的家里去帮助老婆摸家务。汉梦在学校搭火，一天向学校交一斤二两粮票，四毛钱。
夕阳像一位慈善的老祖母，收去洁白的桌布和鲜花，带着温暖的笑面，步履蹒跚地离去。一只乌鸦如黑色的剪影，匆匆划过暮色，带着凄婉的归啼，听起来令人肝肠寸断，惆怅无涯。
远远看到，一位中年妇女，一手端着一个葫芦水瓢，一手拿着一把锅刷子，沿着一条小路，一边走，一边蘸着水瓢里的水，洒向路边的篱笆和草，嘴里一边不停微弱虔诚地喊着：“猪……娃子，回……来啊，猪……娃子，回来……啊！”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农村的一种风俗，谁家的孩子病了，久治不愈，大人就用这种方法给孩子收魂。
她去看了汉江。汉江是长江的支流。水是清澈透明的，碧绿幽幽似镜似玉，有几个小孩在江水中游玩嬉戏，扎猛子的小孩以江水为掩护，出其不意地从对方前面钻出水面，快乐极了！游累了，就赤身裸体的仰在沙摊上，凝神听远处的鸟叫，看远处飘来的船帆。
终于，夜幕降临了。汉梦吃了晚饭，洗了澡，换了衣服。学校和金岭大队一样，还没有点上电灯。汉梦从敞开的窗户往外望去：大半个月亮从东边的山坳里缓缓升起，月亮下面托着一簇藕荷的云块，月亮上的天空是黛青色的。最初照临大地的月光像是一个胆怯的小姑娘，踮起脚尖走向黑暗，好半天才走到黑暗的尽头。终于，浓重的夜色化开了，变得轻盈而柔和，无论是高处还是低处，近处还是远处，一切都朦朦胧胧，一切都飘渺不定，但一切都能够依稀可见。村子里寂寥无声，她披衣起床，准备上厕所。厕所在操场的一角，离寝室有二三十米。她开门，拧亮电筒向远处照去，忽然有一对明亮的闪闪发光的眼睛，她吓得一声惊叫。远处，传来几声猫叫，啊，原来是两只调皮的猫。一场虚惊！周围又是死一般的的寂静。她暗怪自己胆小，竟被两只猫吓着。
青蛙在不远处的荷塘里“咯哒咯哒”地叫着，萤火虫划破乡村的黑暗，闪烁着时有时无的光。
在厕所里，她听着手表声的滴答，听着轻风在树稍上的窃窃私语。她想，那停在树上的喜鹊恐怕早已歇息。她从未体验过这种神秘的气氛，甜蜜而又紧张，就像小时候捉迷藏，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怕人发现，又想被人发现一样。她不怕鬼，因为她从小就知道，鬼是大人讲了吓唬小孩的。她克制自己不往那些可怕的地方，可怕的鬼怪方面去想，多想那些美好的东西。渐渐地，现出许多红的、绿的、蓝的、金的斑斓，还有那些熟悉的、模糊不清的脸，一个个迭印在她的面前。没有了叠影，她就想那些童年时期的神奇的梦，看那夜空又高又远深不可测的星星。梦太遥远，还是就在眼前？是生不逢时，还是处在一个虚无飘渺的梦的时代？爱情，信仰，一切的一切，我们还信任吗？
心被滋润了，驱逐了可怕的东西，紧张的情绪也随之消失。她回到寝室，一切又是那么幽静，一切又都陷入深深的梦幻之中。喧闹了一天的村庄安静下来。她瞪着大眼睛环顾四周，村庄、山岚、树林、草垛，风吹，猫叫，狗鸣。她忽然发现，这里的夜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动人。起风了，西北风透着习习的凉意从窗户外吹了进来，带着田野里的气息。
“找不找金秋的母亲呢？对她说不说自己和金秋在武汉的相识，说不说自己是为了金秋而特地下放到这来这件事呢？”
汉梦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要是把自己下放到这里来的目的说给金秋的母亲听了，金秋的母亲会怎么看待自己的到来？社员们会怎么看待自己？最好的办法还是先观察一段时间，先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让大家先了解我。”
主意拿定。就这样，她在这里度过了第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早晨，有雾。她起来一看，这有雾的乡村，原来另有一番风景，好美好美。那紧贴地面的汽，都在悠闲地动；覆盖在村庄上的雾，似有一双手，缓缓地将它揭起；冉冉升起的帷幔上，有悬而不落的太阳。一只青蛙一不小心掉进了砖井里，在里面扑打了一会，安静下来。如果没有人把它打捞上来，没有人对它施救，也许，它注定要在这方寸之地作井底之蛙，度过一生。
二十九、喝酒和劳动，小伙子们反正离不开他，都喜欢听他的妙语连珠，都喜欢看他眼睛里藏着的问号，听他从他嘴里飘出来的五彩缤纷的滚滚而来的流毒。
学校所在地就在8队。汉梦没有休息3天，而是只休息了一天就找到队长，要求参加队里的劳动。她像一棵异地移植而来的树，必须马上适应这里的水土、阳光、空气，还得保留自己与这里的植物群体不同的个性；既要随和，还要清高，保持自己少女的秉性；既要嬉笑，又要沉思，而不能饶舌，更不能听到风声就是雨。否则，那是要吃亏的。她必须抛开以前惯常的生活习性和生活方式、生活轨迹，学会起早摸黑、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学会经得起太阳爆晒，经得起风吹雨淋，经得起风里雨里泥里的拖累，经得起农药的熏蒸，经得起烟雾的灸烤，经得起长久的弯腰，经得起长久的低头。她还要学会在太阳下吃饭，在草丛中解手，看得惯打情骂俏，听得进浪语秽言。她必须尽快地熔融到这集体的生活中。听到队长喊工，汉梦就和社员们一起去参加劳动。
初到农村，一切都是新鲜而又艰苦的。那些看似简单的挑、挖、铲、扫、砍、割、耕、耙等农活，江莲干起来，得心应手，轻松自如，而对于汉梦来说，竟是那么吃力，那么无奈。就拿挑东西来说，她看着别人挑水挑粪挑土挑草，好像做游戏悠闲自得毫不费力，轮到她竟是那样的吃力无奈。她咬着牙不使自己比别人落后。挑着稻谷爬坡的时候，她的意识处于半麻痹状态。沉重的担子几乎要把她挤压到地狱去，汗水像小溪一样在脸上纵横漫流，而她却腾不出手去擦一把，眼睛被汗水腌得火辣辣的疼，一路上只能半睁半闭，打颤的腿如同筛糠，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这时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不存在，思维只能集中在一点上：向前走，把稻谷挑到禾场上个去。那里对她来说，每次都是一个不可企及的伟大目标。几天下来，她的肩膀压烂了，她无法目睹自己肩上的惨状，只感到像针在扎。她睡下的时候，两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身子像散了骨架的伞，整个身体像火烧一般灼疼。她相信坚持就是胜利，继续咬着牙经受着牛马般的考验。她没有考虑如此的痛苦还要忍受多久，她认为这就是她的生活。幸好，她曾有体育锻练的功底，并非弱不禁风，好多农活，多看、多练、多干几次，加上有江莲的指导带动，她很快就学会了不少。（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