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之死起源于分家。在金岭，不知情的人谁都羡慕姜靠山心想事成福气好。旧社会老姜没有给别人扛长工打短工，没有受过多少苦；共产党来了，也没有受到打击，还是贫下中农团结的对象。尤其四个儿子，个个虎头虎脑，眉清目秀，聪明能干。老姜对乡亲们的奉承也是喜在眉头笑在心。一转眼，四个儿子都先后长大了，往人前一站，齐刷刷一排，个个像杨子荣、郭建光，英俊潇洒，又像戏文里的奶油小生，人见人爱。只是老四有喜年龄尚小，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但那身材也是如雨后春笋，看着往上长，胖乎乎，水灵灵。这四兄弟，让那些没有找婆家扎长辫子的漂亮的大姑娘个个晚上做美梦。梦的不是福，就是禄；不是寿，就是喜。反正不会梦见别人。四兄弟除了老大，三个都是挨胎的，依次年龄相差两岁。姜有福22岁那年，前来说媒的踏破了门槛。姜靠山看上的姜有福不同意，姜有福相中的姜靠山却反感。姜靠山觉得本村大凤这姑娘性格太泼辣，说话得理不让人，把她娶进门以后，怕是不好相处。可时下时兴的是婚姻自由，姜靠山只好依了儿子。媳妇牛大凤被接进门不久，她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说是公公曾经反对过她的婚事，于是，在心里种下了对公公仇恨的种子。平常就指鸡骂狗，发泄对公公的不满。有一天，她把牛牵了拴在门前，牛挑嫩草吃，见公公在一旁，就指着牛骂道：“老不死的，你还挑三拈四，总有一天，我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饿死你这个老不死的。”
姜靠山明明知道大媳妇说话带刺，指鸡骂狗，指桑骂槐，是在记仇，是在对他反对她与老大婚事发泄不满，但她又没有点名道姓骂自己，只好忍气吞声，打掉牙往肚里吞。
一转眼，又到了老二说亲的年龄。姜靠山吸取老大的教训，要老二自己挑，看中了就对父母讲一声，父母不反对。老二挑来选去，看中了临村的马小凤。那马小凤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她不仅是看中了姜有禄的人，更重要的是奔老姜一家劳动力多而来的。在那个年代，劳力多挣的工分就多，工分多就可以多分钱。不久，老二把马小凤也娶进了家门。四年后，老三、老四也相继成家。四个儿子、四个媳妇，家里又添了两个孙子。人多了，矛盾也出来了：家里收入就靠年底分红那点钱，根本管不到一年到头。而平时一大家人，看病要钱，穿衣要钱，钱少人多，亲朋好友来往走动都要钱，钱从哪来？一大家十几口人，衣服穿脏了要洗，那么多衣服，一换一大堆，又不是像现在有洗衣机，往洗衣机里一丢，放上洗衣粉，自来水龙头一开，自动甩干，拿出来一晾就行了。那么多衣服，四个媳妇，一个不洗大家都不洗。家务活光靠老伴一个人，她一天到晚洗衣服清衣服都要累趴下，还不要说摘菜烧火做饭哄孙子下地摸园子了。一天到晚下来，她是累得头昏眼花，腰酸背痛，一坐下就不想起来。一家十几个人，碗一端，要吃要喝，你想吃酸的，他想喝辣的，她想吃甜的，味口不一，众口难调，不是你不高兴，就是他不满意，砸盆子敲碗；四弟兄在河里湖里钓的蟮鱼摸的虾下的泥鳅，在山上砍的柴，各人弄了在街上卖了把钱交给自己的老婆，都不拿出来，家里平常开支捉襟见肘。姜靠山实在想不出什么高招妙办法，就养了一头母猪喂养，将母猪下的猪仔卖了以补贴家用。加上，他自己爱喝两口，又爱抽口烟，近日，他胸口发闷，老咳嗽，就经常去看医生。这样，他还要留点钱给自己看病打酒买烟用。家里的零花钱越来越少，都要从他身上剥皮。姜靠山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把这个家维持下去。日子要往前过，矛盾还是不断出现，且日益加剧，家里由小吵变为大吵，由大吵变为动手打架。人前万能的姜靠山此时就是有三头六臂、三十六般主意、七十二般变化，遇到这种情况，也不能把三尺扯成六尺，真是无计可施，一筹莫展了。看来，他是难于再把这一家人拢在一起了。老话说得好：树大分丫，人大分家。怎么办？只有分了家，各自扒，鸭子过河，各顾各了。分就分吧，晚分不如早分。
分家那天，四兄弟商量来商量去，首先决定分成四家。在两个老人跟谁过的问题上，发生了争论。四个儿子回去跟各自的老婆一商量，四个媳妇都想婆母跟自己过，不想要公爹。谁都明白，婆母年轻一些，才六十二岁，身体没有什么大病，可以帮助烧火做饭洗衣服摸园子，是个只吃饭干活不要工钱还不喝酒抽烟的好长工。而公爹年纪大了，已有七十岁了，不仅如此，他还爱抽烟，爱喝酒，最近又添了毛病：咳嗽不止。他一咳嗽起来，惹得大家都不喜欢，满地是痰。再就是他这病，花起钱来怕是无底洞。人一旦上了年纪，身上的毛病只会越来越多，就像穿破了的衣服，怎么补也是越补越烂。还有那头母猪，四个儿子媳妇都抢着要。母猪一年下两窝半，是个摇钱树。但是，老爹虽然是个包袱，是个累赘，总得分下去，总得有人要。不然说不过去，会被人说成是忤逆不孝，家有福禄寿喜四个儿子，老来无依无靠，人言可畏。分到最后，大家商量的结果，觉得还是听天由命：抓阄。不过，老爹因为身体有病，加上抽烟喝酒，花销必然大，如果谁抓阄抓到了老爹，就搭上他喂的那头老母猪。这样，老爹自己喂母猪，卖小猪，弄点零花钱，看病抽烟喝酒的钱就不愁了。
分配方案终于确定下来。儿子媳妇们觉得这方案还比较公平合理，老妈被谁抓阄抓到了，就住在谁家。但是，老妈必须在没有抓到老爹的另外三家轮流干活吃饭，一家各干一个月。老爹不管分给谁，谁也不会太吃亏。国有大臣，家有长子。当这个方案由老大一公布且做了说明，姜靠山和老伴张兰惠早已经在一旁暗自伤心落泪。俗话说，少来夫妻老来伴。没有想到，老两口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望儿子娶了媳妇，抱了孙子，到了老年，还要分开住，分别给儿子媳妇们干活。这还不说，人老不如一头老母猪。那头老母猪四个儿子争着要，而老爹没有人要。（9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