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正权
四喜的名字起得好,日子却一点儿都不跟喜气沾边。
连带着驻村干部周志山都着急上火操心,典型的生孩子的不急,掐腰的急。
周志山有着急的理由,脱贫攻坚最后一年,整个黑王寨不能因为四喜拖了后腿。
村主任陈六不乐意了——把个四喜,人物上了?
还真的人物上了,乡里脱贫攻坚会议上,四喜这个名字成功代替了黑王寨:“那个,四喜那个寨子,得长点儿心啊!”
陈六再不长心,也晓得所有人的眼光都扎在自己脊梁骨上,如芒在背啊这是。
得把芒拔出来,怎么拔,却是很犯难的。
四喜不是懒人,他是懒了心思。用他自己话说,命里只有八颗米。
四喜养鸡,碰上鸡瘟;喂猪,赶上五号病。就这,四喜还不气馁,养鸽子,天上飞的,不怕瘟症吧,偏偏,非典来了,说是跟这些飞禽有关。四喜彻底蒙了,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呢,条条发财的路被堵死,四喜赌上了气:“妈的,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我就白瞎了这辈子,看老天爷能把我怎么的!”
老天爷当然不会把四喜怎么的,如今政策好,四喜徘徊在贫困户边缘,日子有得过,四喜就那么把个日子过得懒洋洋的。
温水里的青蛙啥样,他啥样。
周志山说:“这个怎么行?有手有脚有头脑,得让他长出精气神来。”
“让他长出精气神?当你是菩萨,能够让他这棵人参果树起死回生?”陈六不屑。
“菩萨?有门儿!”周志山冲着陈六一挤眼,“这事只要求得四姑婆出面,准保成。”
四姑婆可是黑王寨的菩萨,她身上通神。
陈六有点儿不明就里:“周组长你还信这一套?”
周志山哈哈笑:“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四喜可是彻头彻尾信了,自己就是一颗菜籽命,落在了瘦处,能够长成一根薹已是万幸。
四喜瘦得真的跟一根菜薹有得一拼。
这根菜薹眼下正蹲在院子里看蚂蚁上树。小蚂蚁把个屁股撅得高高的,脑袋仰着,肚子贴着树干,爬得可起劲儿了,树上没好吃的啊!四喜不明白这些蚂蚁哪来的劲头儿,故意使坏,用片树叶逼着蚂蚁往树下退。
退到树根处,四喜把树叶拿开,蚂蚁伸出触角,好像给自己定位似的,末了,撅起屁股,仰着脑袋,肚子往树上一贴,继续上树。
“累不死你!”四喜从鼻子嗤出一股气,冷笑。
笑声没落地,有汪汪声响起,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站在门口,冲自己叫唤,四喜斜一眼狗:“找错家了吧?我可没多余的食物喂你。”
“才不是呢!”四姑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跟着这条狗走了半个寨子,它还就认准你家门不走了。”
“指望我养它?”
“天养人肥嘟嘟,人养人皮包骨!”四姑婆跟着狗走进四喜院子,一双老眼四处瞅,“老天要你养你能拒绝?”
四喜脸皮薄,被四姑婆瞅得拿一双脚在地上画圈,院子里实在是不成样子。
偏偏,四姑婆看出了满脸的惊奇:“不得了啊不得了,四喜你要成人物呢!”
“我,要成人物?”四喜苦笑,“四姑婆您别促狭我行不?”
“你当四姑婆是六月的闲婆娘,大清早来消遣你?”
还真是,整个黑王寨谁不知道四姑婆脚步金贵,名声不好的人家,八抬大轿都请不动四姑婆移动香脚的。
四喜就随着四姑婆老眼瞅过的地方,用心琢磨。记得四姑婆的眼光在堂前停留过,那儿有个一直没垒好的燕子窝。不知道为什么,燕子每年都会光顾,衔几根枝,叼几坨泥,可总是没垒好就飞走了。
除了燕子窝,四姑婆还把身子蹲下,盯着院子角那棵多年前被雷击后死掉的皂角树发出过啧啧赞叹,不就是从枯树根下又钻出了新芽吗?
“你娃知道啥,这叫枯木逢春!”四姑婆颤巍巍扶着双腿站起来,“我活了八十岁,第一次见到院中有四喜的人家呢!”
“院中四喜?”
“枯木逢春,外犬守门,门前喜鹊,堂上飞燕!”四姑婆扳着指头数,“都叫你娃占齐了呢。”
那条狗似乎听懂了四姑婆的话,守在门口冲四喜一个劲儿摇尾巴。
正说着,门前的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叫起来。
“院中有四喜,家中出能人!”四姑婆吧嗒着舌头,“你娃成人物了别忘记有老婆子一份功劳啊!”
四姑婆轻易不给人讨功劳的,莫非真的天降大任了?四喜精神一振,将手中的树叶丢到一边。
人是三节草,总有一节好。
那一节好还真是说到就到,广播里传来一村多名大学生招生计划的通知,学费由省、市、各县(市、区)财政分级承担。年龄在45周岁以下,高中毕业,政治素质好、身体健康的农村青年均可报名,学习专业有现代农业技术(种植方向、养殖方向)、电子商务、市场营销等。
四姑婆是在四喜仰着头认真听广播时走的,她知道,四喜这种人,一旦起了雄心,一刻时间都不愿荒废的。
果然,四姑婆前脚出门,四喜后脚就去了村委会,那脚下,踩了风火轮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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