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传嗣
三、善后良举生昌明
平定都蛮只是第一步，其终极目标是在被平定区域医治多年战乱积下的创伤，让西南地区尽快发展兴旺起来，让老百姓安居乐业。为此，曾省吾向朝廷上奏了《经略平蛮善后疏》等善后良策。朝廷经过研讨，基本同意他的建言，其举措概括如下：
一、整顿被平定区域军事行政建制，利于统一管理。都蛮被平定后，该区域内的军事行政组织待征讨大军撤离后相对薄弱，现有守道与巡道离都蛮故地过远，不便治理，建议“莫先遵守成法，查复兵备与总镇会同行事，使文武相资，上下相系。”同时建议整顿原由卫所、迁驿站至长宁县，以实现“庶事有统纪，边方之宪度一新而职有专司。善后之安攘有赖矣！”一句话，统一领导，不允许政出多门而误大事。
二、建城池，换地名，气象更新。建议在武宁山地平缓处建设城池并更换现有地名，“改都蛮九丝城为平蛮城，凌霄城为拱极城，印靶山为文印山，吊猴山为降蛮山，鸡冠岭为金鸡岭，内官寨为武宁山，都都寨为都定寨”。此外，改戌县为兴文县，赐“驿名为都宁”，赐“仓名曰恒裕”。一句话，新时期必有新气象。
三、制定新的田土政策，以利于农业迅速发展。丈量区域所有土地分为上中下三等，分等起种。同时，招募军民领田耕种。交通不便的高山深处则任民众开恳，除种茶外，不征收赋税。同时根据官兵级别，规定了可领田亩指数，永不起科（“科”同“课”，指赋税）。
四、增强地理要害位置防御，巩固被平定区域安全。鉴于都蛮故地“汉夷”杂居，山高道险等实际，在险要地段建造墩堡，分兵守防。至于防守兵力，先从征讨部队挑选一万七千余名，到万历二年三月后裁减至五千人。待田粮起征、招募民兵后再次裁减，以实现“军实既足而钱粮以次可省矣！”
五、以本地之力养本地之兵，不增加中央负担。招募附近土著军民领种田地，“合无待户籍既定，居地凑集之日，每粮一石起壮丁一名。”所征丁兵受最近堡（此字双音，此读音“卜”）隘调度，并接受训练。
六、加强交通建设，利百业之兴。针对被平定区域山高林密，交通阻绝等现状，因地制宜大力发展交通事业，大力拓展陆路交通，同时启动开辟水路，使陆、水两路齐头并进，达新城及各处，让百业迅速发展起来。
七、设学校以广教化，以教化生昌明。在被平定区域设立社学，并“抡选近县年高有德，明于讲说者二名，送赴学中为教谕塾师”，每月初一和十五讲学。后提请礼部在建武千户所创设儒学，礼部答复：“建武原系荒秽，就新荡平，设学造士，诚用夏变夷之良法，建武当创。”
八、赈济民困，蠲免赋税，让民众休生养息。经历战争后，新生区域民众百姓处于极度的贫困状态。为使其休生养息，必行扶困济贫，减免赋税之策，“合将万历元年以前小民拖欠各项钱粮，悉从特免”，其他邻近地区酌情减免。
以上善后良举，使新生区域的统治秩序逐渐趋于稳定，生产、生活逐渐走上正轨。时人形容数年后的新生区域：“均田授氓，藉氓为伍，僰（音“柏”）、莋（音“作”）之间，巍然一大都会也。”其言辞虽有所过誉，但却说明该地区政治、经济、教育、商贸各方面得到了较快恢复与发展。
此后的万历三年，曾省吾作为兵部左侍郎（近似于现在的国防部常务副部长）协理戎政，他奉命巡视三边后，立即上书朝廷，建议改革边事懈驰，储饱不给，于边事多所建树，为维护国家长治久安建立了不朽功绩。
四、宫廷漩涡吞功臣
历史进入万历朝初期，在铁腕人物、朝廷首辅大臣张居正为首一班人大力推行的改革下，一度出现了万历中兴之局。但好景不长，正当张居正大展宏图为国尽忠之际，病魔缠上了这位能臣，夺走了其性命（万历十年六月二十日）。张居正一走，朝中的宫廷争斗一浪接一浪，所形成的巨大漩涡将以张居正为首一班人马给吞噬。曾省吾作为张居正的同乡、知己、重用人才、铁哥们，自然是位列其中。当年万历帝对自己的恩师张居正乃是百般敬重，赐予了他众多闪光的至高荣耀，这在中国封建社会里极为罕见。为何张居正一走，朝中局势竟发生如此大变？这里面的因果关系太多、太深，在此不作探讨，但为了说明张居正一班人为何一会被捧到天上，一会又被打进地狱，藉此简要概述一下万历帝与张居正之间关系，张居正与同僚间关系。
万历帝继位时还只是个上十岁的孩童，根本不能亲政，只能由李太后（帝母）、首辅张居正、大太监冯保三人共同辅政，人称“三驾马车”。这三驾马车又以首辅大臣为首。张居正不仅是首辅大臣，又是万历帝的老师（帝师）。此人个性刚毅，在对待小皇帝的教育上犹为严厉，以致小皇帝对老师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在当时的朝中，张居正可以说是呼风唤雨，一切事务由他定夺，行政官员唯他是瞻。六部中的要职官员全由他提拔任用，仿佛就是张氏天下一般。这自然就犯下大忌，你张首辅功高盖主了，祸根自然而然就埋下了。加之朝中被张居正打压下去的一部分宦官，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窥视朝中的一举一动，只待时机有利。张居正一病故，这班人机会来了。万历帝居然在极短时间里，将恩师及手下一班人端掉，免不了与手下一班宦官的极力鼓动、挑拨有关。当然，万历帝也有个人打算。此刻，他已成人，恩师一走，让他心中松了一大口气，再无人能压制他，把他当儿皇帝看待了。他要树立起自己的帝王威信，像他爷爷嘉靖帝当年进京继位一样，树好威望才能当皇帝。威信何来？必定要打破现有局面，让张居正和他的一班人马在朝中消失干净。在这次大清肃中，曾省吾被万历帝勒令致仕（提前退休），返回钟祥故里（万历十年十二月）。
在“清张人马”斗争中，除了政治上无情打击外，经济上打击接踵而至。万历帝首先从太监冯保开刀，抄了他家，收获极丰，此刻的万历帝好像被注入鸡血一般，欣喜若狂，认为冯保一个太监家就抄出了无数金银财宝，何况他首辅大臣张居正家中肯定会抄出更多财宝的。可事与愿违，从张家抄出的东西远非万历帝所猜想得那样。怎么办？围绕皇帝打转转的一班帮手岂能心慈手软，便将张家三个儿子捉起来用酷刑。那张家大公子张敬修经不住用刑，便在那班酷吏的诱供下，无奈地供出了曾省吾等人，称有数十万金分藏各家。事后，张大公子自知有辱门风，便含恨自尽。曾省吾又一次遭难，由于那班酷吏到曾家未捞到什么油水，便将曾省吾押送到京城为人质，逼迫曾家家人、族人砸锅卖铁或借钱也要缴纳张大公子所供出的三十万金。曾家此次遭受大难，这还不算，万历帝又朝曾省吾打了一记重棍，削籍了他的一切封号及官职，发回老家钟祥，永不叙用，悲哉！尽管曾省吾本人及朝中许多刚正不阿的官员上疏皇帝，为曾省吾鸣不平，可无济于事，反而加重了万历帝对曾省吾的憎恨，无怪乎钟祥民间一直流传着“曾侍郎留头还是留坊”之说，家乡人深知曾省吾受到了莫大屈辱，也只能用此种无奈方式为他鸣冤叫屈。
五、削籍为民仍为民
曾省吾被削籍为民之际刚入知命之年，按朝廷规制，朝中重臣只要是身体好，应尽职到七十岁或更长时间，此刻他只能认命了。对于自己二十多年的宦海生涯，曾省吾作了回顾与反思。他认为自己尽到了一位为官者的职责，从基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为国为民做出了一定成绩，尤其是在巡抚四川三年及稳固昌明西南边陲，所散发出来的光和热，得到了朝廷与百姓的认可、嘉奖、点赞。至于因封建体制所形成的宫廷变故，他已不觉为怪了。熟读史书的他，将自己与司马迁、岳飞等先贤命运相比，觉得不算什么。司马迁遭受宫刑奇耻大辱，仍以顽强毅力写出了流传万古的《史记》。抗金将领岳飞惨遭奸人所害丢了性命，可他博得了后人的无限敬仰，被称“民族英雄”；而陷害之人秦桧却被永远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遭万世唾弃。大诗人刘禹锡遭贬谪二十三年，却心如平镜，在给友人白居易的诗中唱出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之绝句，道出了对世界的客观认识。
回乡后，曾省吾虽处于清贫之境，但读书悟道却从不放松，并十分热心于家乡的公益事业，做出了倡议捐款修桥补路、兴学昌教等众多善事。尤其是对家乡的水利事业贡献多多。地方上每有浚河筑堤等治水之事，他都是“竭力赞襄其事”。因他做过工部尚书，熟谙治水之道，地方官员多向他请教水利良策，他不仅有求必应，献计献策，还不顾年迈体弱，亲历现场勘察地形水势，并为募集治水经费奔走游说。
曾省吾心系社稷苍生一生，尤重乡谊，谋福桑梓的高尚道德情操，感人事迹，被家乡百姓口碑相传。府、县地方官对他十分敬仰与尊重。在他去世后（时间不详），钟祥百姓为纪念其功德，将他募资兴建的“武定桥”改称为“曾家桥”，并刻碑记其善举。到了清代，地方官顺应民心，入祀曾省吾于“乡贤祠”，与钟祥历代先贤同享尊位。在曾省吾率大军平定后昌明之地，直到清代，当地百姓还保存着祭祀他的祠堂“崇功祠”。在四川符县，当地百姓没有忘记这位在明代后期巡抚四川三年，为百姓做出卓越贡献的好官员，设专祠祭祀。时下，在全国有关明史的学术研究中，曾省吾是个绕不开的人物，尤其是他维护国家统一，稳固南疆，昌明边陲的事迹已成为一大研究课题，在研究中给予了充分肯定与褒奖，尽管他没有被载入《明史》。
顺便提一下，曾省吾的才能是多方面的。他不仅在政治、军事、经济诸方面十分出色，在文学、书法等艺术领域同样是出类拔萃。当时称雄文坛的王世贞，虽对曾省吾抱门户之见，但依然钦佩他之文才。他的书法为当时朝野所重，其墨迹与碑刻拓片，被世人珍若拱壁。他所著《曾司空抚蜀翰牍》等三种四卷，现存于中国科学院图书馆。《确庵曾先生西蜀平蛮全录》一书，被列入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九册，书目文献出版社1988年。
牌坊依旧在，主人当评说。谢上苍有眼，眷顾少司马牌坊，更眷顾曾省吾这位忠心报国为民良臣。钟祥城中当年存有数十座精美石牌坊，现唯独只剩少司马坊了。曾省吾这位先贤，必将与少司马坊一样，流芳千古矣！（下）
（通联：钟祥市承天东路节节高小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