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彧 讲述 宋国昌 整理
志愿军大批部队陆续入朝之后,由于敌机经常在铁路运输线上狂轰滥炸,使得祖国准备的生活物资虽然在各火车站堆积如山,但难以及时运到前线,造成后勤保障跟不上,所以我们的生活必需品有时极度匮乏。为了解决饥荒问题,上级给我们发了寻觅、辨别野菜的参考书。当给养跟不上时,我们就饿着肚子在山林间、田野里东奔西瞧,挖来无毒的野菜充饥。有时运气好的话,我们还有意外收获,可以在收割完的庄稼地里,发现诸如未刨干净的土豆之类的粮食作物。于是,我们每到宿营地,便派人到附近田里碰运气。如有收获,就搜集回来煮了让大家分享。即使如此,也不敢敞开肚皮去吃。节约一点,让每人带上一两块,当做第二天在前线活动时的“点心”。
有一天,我们用十字镐刚刚在天寒地冻的田里刨了几下,就很容易地刨出了一大堆土豆。起初以为是天上掉了馅饼,不由心中狂喜。后来仔细一想:“不对头啊!怎么会有这么多呢?肯定是尚未收获的田地。”我们舍不得放弃,但又不能违犯群众纪律,很想寻到主人,用钱购买回来。于是,便与战友们一起,怀着内疚的心情,用箩筐抬着土豆,四处寻找田地的主人,希望说明情况。我们千方百计地找到主人后,又因语言障碍交流不畅,难以说清。艰难地用手式比划着沟通以后,田地主人终于明白了我们的意思,坚决拒绝收钱,并坚持要把土豆送给我们。我们费尽口舌,最终说服了主人,直到他收下钱以后,我们这才心安理得地把土豆抬回到宿营地。
当时朝鲜人民对中国人民志愿军怀有深厚而纯朴的感情。有一天夜晚,我们住在一个只有老两口的家里。第二天天色刚刚发亮,我们发现两位老人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压面条,大锅上横放着一棵树筒,树筒中间正对大锅有一个装有铁片的洞洞,把和好的面放在洞洞之中,用另一节短树筒连着压杠,将面从洞洞中压出,就挤出面条落入锅中。这种制作方法原始而古朴,别有一番情趣。我们误以为是两老的家里要来客人。于是就主动上前帮忙,个个欢喜无比,两位老人也笑得合不拢嘴。人多力量大,事情干得快,不一会儿面条就压好了,堆得像座小山。当我们兴高采烈地走出厨房时,老大爷从后面赶过来,告诉我们,这面条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想让我们好好地吃上一顿。我们闻听此话,大吃一惊。当时由于战乱,朝鲜人民的生活也极端困难,我们怎么能忍心吃呢?但两位老人说:“你们从中国来到朝鲜,舍生忘死地为我们打击侵略者,吃顿面条不为过!”我们拗不过朝鲜老人的这种难得的热情,含着热泪吃了一顿朝中友谊的早餐。
在一个风雪弥漫的夜晚,我们辗转又一次来到了一位朝鲜老大娘的家里。这位老大娘心地善良,两个儿子都在战场上牺牲了。她对每一位志愿军战士都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我们对老人家也极其崇敬。因为极度疲倦,我们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在地上,靠墙边,寻了个地方和衣而睡。不久便沉入了梦乡。
半夜时分,我突然被一阵手摇缝纫机的响声惊醒,迷迷糊糊中微微睁开眼睛,只见老大娘正埋头坐在缝纫机前,借助微弱的灯光做着什么,没有在意地仍旧闭上眼睛酣酣睡去。谁知天亮我刚醒,就听老大娘拉长声调朝我喊了一句:“吉文滚东木(志愿军同志)!”抬头看去,只见她笑眯眯地向我走过来,指一指我的双脚,不由分说地把布袜塞到我手中。
刹那间,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原来是老大娘见我的袜子破了,就趁我熟睡之际,彻夜地为我细心缝制了一双布袜。做成以后,为了不打扰我们休息,又希望亲自送到我的手中,所以一直守候到天明,通宵达旦、彻夜未眠!这使我马上联想到唐代诗人孟郊那首脍炙人口的诗篇:“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天下慈母都有一颗爱子之心啊!我张口想说一番感谢的话,但因语言不通,无法完全表达,只好用最简单的朝鲜语,饱含热泪,发自内心地高叫了一声:“阿妈尼(妈妈),考麻姆斯木泥达(谢谢)!”
随后,我即兴填写了一首《南乡子》词,以示纪念:
严冬雪搅风,彻天漫地枪炮声。寒夜忙坏阿妈尼,铃铃(缝纫机响声),匆匆摇车(手摇式缝纫机)布袜缝。
布袜心血倾,一声“东木(同志)”双手捧。降龙伏虎走天涯,永铭,胸怀天下慈母情。”
(通联:钟祥市阳春台啸风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