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城里有房!
十多年前,沈大山就大吹大擂,四处炫耀。
沈大山头脑活泛,谋事做事总比我们领先一步,有时甚至领先几步。对此,大家都心悦诚服,但那股张狂劲儿不受人待见。他一张狂起来,就爱叼个南腔北调,开口闭口俺俺俺的,好像天下只有他似的。
什么时候搬家呀?
兴头上的沈大山一楞,但很快又不屑一顾地撇撇嘴:什么年代了,还搬家?搬人!什么都是新的,拎包入住!
大家不由地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脸红:乡里的坛坛罐罐哪能登城里的大雅之堂呢?
但,城里有房也就沈大山口中的一句话,直到现在也没人亲眼见过。
当初就有人打破砂锅:房在哪儿?
马上有人帮腔:是呀,恭贺的酒我们也喝了,几时也让我们见识见识?
他乜斜着眼扫了一下我们的脚,大家伙儿眼见为实的勇气便无影无踪了。
但疑团始终挥之不去。
又有人问:怎么不见你们搬人呢?
那是留给我们接媳妇的。一句话封住了大家的嘴不说,还眉飞色舞地吹嘘:四室两厅两厨卫,一主一拖的套房!
一主一拖的汽车见过,一主一拖的住房还是第一次听说。见我们一个个傻眼迷茫的样儿,他更来劲儿了:一主一拖是打比方,应该叫一主一辅,现在最新潮的!
接着又是一番指手划脚:进门,左边是主房,三室一厅一厨卫;右边是辅房,一室一厅一厨卫。两边相对独立,也有人叫母子房,方便孩子安静读书,培养兴趣爱好。我们买这套房,既是为了孙子,也是为我们自己。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媳妇早已进门,而且是正宗的、把麦苗当韭菜的城里媳妇。孙子也上幼儿园了,可沈大山老俩口还是胡汉三长驻沙家浜。
于是有人旁敲侧击!老了,你们也该进城享福了!
享福?享豆腐!没人说笑打闹的,脚都没地方搁!停了停,又神乎其神地说:还没到时候。儿子他们在外打拼也不容易,我们能动就动几天,实在做不动了再说。
一番话又把大家的嘴给焊死了。
话虽在情在理,但我们总是半信半疑。焊不死的风言风语从张家岀,到李家进,自然也进了沈大山的耳朵。他又是不屑一顾:当年我做房子,有人说你墙脚下这么深,还想盖楼房啊?结果怎么样?
大家想想:也是。
三十多年前,镶有“变革楼”牌匾的三层小洋房拔地而起,羊群中的骆驼,让大家伙儿大开眼界,在全乡独领风骚十来年。
终于东风压倒西风。
现如今男女相亲,城里没房免谈;小孩进城读书,没房产证不行。大家再一次佩服沈大山的先见之明。但沈大山反而没了那股张狂劲儿,“城里有房”也只是偶而念叨念叨,又像是自言自语。
尘埃落定又陡生波澜,沈大山城里房没了!爆炸性信息,又勾起我们心头的疑问。
冬日的阳光下,大家小心翼翼地旧话重提:城里有房还不进城享福啊?
年过古稀的沈大山佝偻着腰,满含眼屎。他叹了一口气说:有与没有,不都一样吗?
看你说的,有房就是城里人,不再是乡下老土啰!
沈大山无奈地说:唉!媳妇做主,卖了,又买了套新的!
卖了!为什么呀?那可是一主一拖的套房啊!
现在又兴什么学区房、电梯房!可惜呀,我们没住过一天,房子又改了姓!
电梯房好啊!省得你们两老爬楼梯了。
好什么好!原来的四室两厅变成了三室一厅,我们住哪儿呢?再说,树有根人又没根,我们一旦怎么样了,儿子他们还住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