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雄
时光荏苒,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个夏秋。特别是在父亲走了三年之后,那个夏秋的故事愈发清晰起来。
那一年,父亲那一地西瓜不知为何被人给砸了。西瓜一夜之间惨遭人祸,我们家没有报案。父亲对此一言不发,我们也不敢多问。时过境迁,砸西瓜的人喝多了酒吐了真言,是因为羡慕嫉妒恨方才下手的,这话传遍了十里八乡,父亲自然也听见了。在那个时代的峡江,国家提倡并鼓励农民在自己的自留山上拓荒种地。害我们的那个人在拓荒时,无意间挖到一枚酷似小刀的青铜器,后来被证实为战国时期的刀币。文物部门得知后收缴了其刀币。父亲对此仍然不闻不问,脸上是他一贯淡漠悠远的神情。末了,他只说一句:只有靠勤劳的双手才能致富长久。
勤劳致富的路父亲走了一辈子,先是放弃了在山顶兄弟姐妹分家分的房子,搬到江边购买了村集体的保管室。为的是靠近江边,方便出行,遇见更多的赚钱机会。那时水田里稻谷的收成刚够口粮,旱地里的作物收入刚够我和妹妹的学费,柑橘和桃卖了钱有时还不够家用,不够的部分父亲就去帮镇供销社背货物。从码头到供销社有一段上百步的台阶,这百步梯上不知洒下了父亲多少汗水。
转眼到了2000年,因三峡大坝蓄水建设,我们面临搬迁。搬迁安置的方式有两种:就地后靠,往山上迁;外迁异地安置。父亲毅然选择了外迁异地安置。他算计着用移民的补偿款至少可以建一栋宽敞体面的房子——这是致富最外在的体现。果然,父亲在移民外迁到江汉平原的第一时间,就建了安置方提供的设计图里最大的房子。房子建好以后,父亲学会了种植水稻、棉花……
扎下根来的父亲还试着在机械化与传统作业的夹缝中寻求其他的致富门路。比如:养一头母牛,一边承接机械进不去的小田耕作业务,一边等母牛产下的小牛套犁继任,然后卖掉母牛,如此反复;在某些通往田间地头的“三不管”沟渠边,挑一条斜坡开荒种红薯,收获了红薯并不急着出售,储藏起来,算好“物以稀为贵”的季节,卖给烤红薯的大爷和老太。
这些门路挣到的家用钱,远比搬迁前的劳动强度轻松得多。最为明显的就是解放了双肩和后背,背篓再也派不上用场。
在父亲几十年养成的硬碰硬的习惯里还包含了硬扛一词。实在扛不住了,才在我们的一再要求下去医院检查。医生下达的癌症晚期的宣判并没让他感到意外。早在几年前,他就预料到了今天的结果。那时的他藏起了一个人偷偷去医院的检查结果——0.8厘米的肿瘤,建议到大医院继续检查确诊。最后,父亲被一口没有咽下去的汉江水隔断了呼吸。渴望喝到一口汉江水,是他生前的最后一个愿望。他知道引江济汉以来,汉江水中也有了家乡江水的味道。
平静总让人遗忘,突发总让人怀想。站在东迁800里的江汉平原之上,回想18年前18岁的自己,已然忘了自己曾经的模样。18岁后的自己,每一天、每一点都在重复着曾经的父亲,包括脾气。如今,关于父亲的一切都已谢幕。
近几年,峡江一带的柑橘价格一路飙升,加上老家位于北纬30度线上,可做的文章更是不胜枚举。如今,还在峡江的伯父们每年的柑橘收入都达到了数万元。再过一段时间,为响应和支持新农村建设,我们将再东进2公里迎朝阳。或许在我的人生中,每一个18年就是一个轮回,我相信每一个轮回之后,我和我的祖国都将发生巨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