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博文
猫是在废品回收站捡回来的。
猫有个好听的名字——中秋。
和日历中的中秋佳节无甚关联,而且那晚的月亮实在不怎么好看,睁着大大眼睛的男孩喜欢圆月。
父亲说月圆时,该叫中秋。
一年就一次咧,说这话时的父亲,带着微醺的酒气,面庞上憨坨坨的,挂着两枚酒窝。
圆月一般。
同样的圆月挂在天上,可望而不可及,天边的月亮如地上亲人的脸,男孩望天,父亲加班晚回家,他就总望天。
仅有月半弯的天。
傻孩子。
奶奶拍着他的脑壳,耳边传来熟悉的乐声,着实叫人欢喜,那是父亲回家时门铃的声音,简约,却又不那么简单。
父亲在书店上班,听起来轻松又体面。
归家时间倒比这城市的多数人要晚,月亮是引信,挂到天上的那一刻预示着不久后就会下班。
月亮是拥挤的,月光下赶路的人太多,固定的两班公交,一般总会一辆爆满,另外一辆空空如也。
空并不意味好,付出的代价是不能直达。
下车后,得步行很久。
小孩的成长离不开家长的悉心栽培,只是每天忙到深夜才回家,推开熟悉的铁门,经常连澡都懒得洗便躺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去想,或者说,想什么都是空想。
不如不想。
孩子的教育却是摆在明面上不容忽视的话题,老师反映过许多次,儿子老实、乖巧,但太过于老实,没什么创造性思维,学习成绩连年上不去,一来二去,反而不如那些会玩的孩子。
闹心。
通俗点的说法就是脑子不灵光。
难道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他揉着脑袋,太阳穴附近有些疼,突然感觉有谁看着自己,一抬头,儿子躲在房门后,小小的缝隙里探出一对眼睛来。
三岁看小,五岁看老。儿子正值二者折中的年龄段,四岁,小孩最好玩的年纪,却独独失去了孩子该有的天真。
按老师的话讲,叫发散性思维。
可怕么,为人父母,谁都是第一次,总得要经历学习的过程,特别是没妈的孩子,他突然想起,儿子这些天总爱揪着自己问,爸爸,月亮上真有玉兔吗?
问这干啥?
想知道嘛!
儿子的小肉手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已经很晚了,他有些倦,将儿子莲藕般雪白的手臂扯下,不知道!
回想起来,竟涌上来几分后悔。
不该那么敷衍,小孩同老人最大的共同点在于疑问,不断地发问,喋喋不休,对于世界的不解,到一知半解,再到忘记,以至于难得糊涂,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不该被敷衍。
如父如子,同样的命题摆在眼前。
爸爸,你睡着没?
孩子推开门,他多想画面再一次重现,直到被梦惊醒,他才听到屋里的猫叫声。
怎么会有猫?记忆中,除了儿子未出生时,妻子为治老鼠养的那只,妻子难产去世后,家中便再也没有过。
老辈人总说猫三狗四,猫的角色,亦于时间更替中由劳力变为陪伴者。
儿子像猫,相貌神色里的慌张乃至调皮,都有猫极富性格色彩的一面,猫的神秘与儿子小脑袋里的思维相吻合。
春困秋乏。
早春,频繁的猫叫声尤其惊扰人的睡意,狸猫终究被他寻到身影,赶走,丢在离家遥远的废品回收站。
而儿子,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从那以后便失去神彩。
一晃眼,年月跑过半旬,快到中秋,儿子变得愈发内向,正好玩的年龄,做父亲的只能用四个字概括:无力回天。他是真的有心而无力,想回家陪伴儿子。
到家,儿子已陷入熟睡之中。是该给他再养只宠物。
母亲的絮叨仍在耳畔回转,当年的事,也不能怪到猫身上,妻子仅存不多的遗物——发卡,被顽皮的花猫给咬碎,一怒之下,家中再没有出现过猫。
没人敢提与猫相关的字眼。
临近中秋,该着手准备儿子的礼物了,不知怎的,兴许想太多,公交坐过站,意外地来到同妻子恋爱时最爱去的城市公园。该加上旧址二字——如今公园已沦为城市边缘最大的废弃物填埋场。
竟然,传来两声猫叫。
天意?猫扑腾到自己怀里,嘴里衔着一枚斑驳的粉色发卡,再抬头时,月亮已爬上夜空。
月半弯。
想起家中熟睡的儿子,为了能让猫叫声漫过床头,在他将醒未醒之际,塞到他莲藕般的手臂旁边,为了让儿子再不用支着下巴在电视面前等那只汤姆猫,悄悄带去惊喜。
想到这儿,沉重的脚步亦如晚风般轻快起来。仰头望,半弯月已升至天心,有趋向团圆的势头。
得赶回去告诉孩子,月亮里不仅有玉兔,还有妈妈。
(通联:钟祥市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