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 而 不 贱

没想到我由英语老师变成书法老师后，还会有学生家长认识我，这简直就是一份礼物。

这天是我病愈后第一天上班，作息时间变了，我还是按旧时间表上班，就稍微迟了一点。我踩着铃声准备去给弟子们教我的“文征明小楷”，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我，是一位穿着有几分像钟表匠的坐着轮椅的年轻人，衣服成色和款式都很out，但看上去一点也不邋遢。我肯定，这位仁兄我第一次见。

他说，林老师，我给儿子马跃捎了些钱，是校服和这月的生活费，麻烦您转交一下，您看，这三楼我也上不去。他随即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叠人民币，原来是位学生家长。我当时急着去上课，来不及多想，只是希望这位家长将他的拜托尽快交到我手里，毕竟上课铃声已经在响。

我越是心急，家长越是不配合，他还在不断地数着手中的钞票，嘴里念念有词、面带难色。此时我才注意到，这一叠钱最外面是一张一百元的，像书的封面一样裹着其它的钱，里面有两张二十的一张十元的，剩下的就是厚厚的一叠五元和一元的硬币。他翻个面又反复数了好几遍，就听见他喃喃地说，怎么会少了一张呢，然后又在所有的衣服口袋里来回摸索，明知没有，但他好像还是期待有奇迹会发生。

眼前的一叠钞票，让我突然心头一哽。早年我还在上师范的时候，母亲从老家给我送来冬衣和买《新英汉辞典》的钱，冻得皲裂的手里紧紧攥着的也是一叠零钱，由一张两元的“大钞”裹着一叠五角、两角甚至还有几分的纸币。而今天的这一堆零钱当中，可能也有从牙缝里省下的油盐钱，可能也有父母得了病省下的药钱，也许有卖了鸡蛋的钱，也许还向邻居拉了饥荒，而现在，他都一股脑地给了儿子。

我问少了多少钱，家长说少了整整五元！他明显有些恨自己不小心，嘴里不停地说，从家里走的时候明明凑齐了的，怎么会少了五元呢，看见家长捶胸顿足，我说不要紧，就这样先交给我吧，家长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把钱递到我手里，后来家长划着轮椅走了，只见它走走停停，还在上上下下摸着他的所有的衣兜。

那节课我上得很不好，脑子里总是浮现那位窘困的年轻的家长，鼻子有些酸涩。下课后我没有及时把钱交到马跃手里，而是回到了办公室。在补齐了五元钱之后，我还将所有的零钱换成了整钞，给学生的时候，我只是告诉马跃钱是他父亲捎来的，他点了点，鞠躬称谢，便走了。作为同样出身贫寒的我，怎么不知道那一叠零钱的重量，我不想让马跃知道我见过那些零钱，而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一丁点伤害。我知道，我的行为实际上也不能改变什么，但这是我为了保护孩子的自尊所能做的一点小事。

这件事过了好久，我也差不多忘却了，没想到这位家长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依然是那副打扮，由于天气转冷的缘故，脖子上添了一个围巾。他红着脸极不好意思地拿出五元钱递到我手上。他对我说，儿子星期天回家告诉我，说上次托老师转交的钱有点不一样，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家里这么整齐的钱，我一猜就是老师替我垫进去五元钱，我是来还您钱，并对您说声谢谢的。

我想尽办法推辞，但这位家长却一脸认真的样子，半天推搡过后，家长貌似有些生气了，一把将五元钱塞进我手里，竟头也不回，极有个性地划着他的轮椅，任背影消失在灰暗的秋风里。马跃真懂事，也很有心，他知道自家的钱长什么样，当然也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这位贫穷的家长更是让人肃然起敬，因为他知道，比钱更重要的是人的风骨。

（通联：钟祥市第四中学）